诗 · 理想
1
没有理想的人像是草木，
在春天生发，到秋日枯黄，
对于生活它做不出总结，
面对绝望它提不出希望。
没有理想的人像是流水，
为什么听不见它的歌唱？
原来它已为现实的泥沙
逐渐淤塞，变成污浊的池塘。
没有理想的人像是空屋
而无主人，它紧紧闭着门窗，
生活的四壁堆积着灰尘，
外面在叩门，里面寂无音响。
那么打开吧，生命在呼喊：
让一个精灵从邪恶的远方
侵入他的心，把他折磨够，
因为他在地面看见了天堂。
2
理想是个迷宫，按照它的逻辑
你越走越达不到目的地。
呵，理想，多么美好的感情，
但等它流到现实底冰窟中，
你看到的就是北方的荒原，
使你丰富的心倾家荡产。
“我是一个最合理的设想，
我立足在坚实的土壤上，”
但现实是一片阴险的流沙，
只有泥污的脚才能通过它。
“我给人指出崇高的道路，
我的明光能照澈你的迷雾，”
别管有多少人为她献身，
我们的智慧终于来自疑问。
毫无疑问吗？那就跟着她走，
像追鬼火不知扑到哪一头。
1976，穆旦
1976年文革结束，翌年2月26日春节期间，穆旦于凌晨心脏病突发逝世，享年59岁。在这个期间，他经历了右腿股骨颈折断的灰暗阶段，空虚、寂寞，人生仿佛除了诗歌和轮椅以外都渐渐消弭。
我们可以试想一下，1976年6月的某一个夜幕降临的瞬间，半条腿踏进鬼门关的穆旦，坐在轮椅上，望着唯一的那扇窗，直到天黑，直到地上布满高楼的阴影，直到大地把灰色、贫瘠和无线的空间坍缩在他的眼前，然后静静的等到死亡的降临。
生前，穆旦在他最后一首诗《冥想》中道出了自己的内心独白：“而如今突然面对坟墓，我冷眼向过去稍稍四顾，只见它曲折灌溉的悲喜，都消失在一片亘古的荒漠。这才知道我全部的努力不过完成了普通生活。”
理想？什么是理想？诗人在第一首给予理想以高度赞美，痛斥没有理想的人像流水，像草木，像空屋，他让我们去打开理想，去迎接它，生命因为它而“看见了天堂”。但是，如今的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，他老了，病魔和岁月的折磨已经让他热血的心渐渐冷淡。“呵，理想，多么美好的感情”。
1958年被指定为历史反革命，先后十年不断受到的压制、批判、劳改都没有打消他向往文学的热情，直到1975年，才慢慢恢复创作。在此期间，勉强靠着翻译为生，诗歌对他来说仿佛已经成为了回忆。
告诉我，到底什么是理想？不能实现的理想还算理想吗？对于当时的穆旦来说，理想就是恶魔，他让你“丰富的心倾家荡产”，他是个迷宫，越走越达不到目的地。反革命的冤情加上病痛的折磨，促成了他对理想的重新认识。现在的他已经年华老去，所以在诗的末尾，他像年轻人发出呼喊:“我给人指出崇高的道路，我的明光能照激你的迷雾”。
虽然理想的美好永远战胜不了现实的残酷，但是你还是要向前奋斗不是吗？生命道路的前方永远是望不尽的黑暗，但毫无疑问的是，尽管理想是一团不知去路的鬼火，但他却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，不是吗？